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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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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三

由於睡了一整晚的沙發,鬧鈴又準時在早上六點吱哇亂叫,秦莘野迷迷糊糊地縮起身子,將腦袋擠進娃娃堆,拒絕在周公熱情招待的酒席上中途離席。作為專業起床困難戶,即使天打雷劈、地震海嘯,秦莘野也照睡無誤;若強行將她拉起來,就會遭遇一場比火山爆發還要恐怖的災難。沈連寂看她昨夜睡遲了,遂不像平常一樣任由鬧鐘鬧騰直至其被迫起床,而是立刻關掉,然後輕手輕腳地去衛生間洗漱。六點四十分,他穿戴整齊地來到沙發邊提醒道:“莘野,該起床了。再不起來的話,就要遲到了。”

“……”

“莘野。”

“……”

“莘野,聽到沒有?時間已經很晚了,不能再拖了。”

“……”

“莘野,我最後叫你一遍。該起床了。再不起來,我就采取強制措施了。”

“……”

沈連寂說到做到,伸手去抽秦莘野壓在耳朵上的抱枕。後者看似仍在熟睡之中,手卻搶先一步扯住了抱枕。見此路不通,沈連寂又去撈被她當枕頭枕的刺猬玩偶,卻反被她一拽,進而倒在了沙發上。秦莘野緊緊環著沈連寂的細腰,蹭著他的頸窩,一臉喝醉酒似的美滋滋地囈語道:“好……好香,好好吃哦~”

“別想蒙混過去。”沈連寂斬釘截鐵,“快起來,否則要遲到了。”

“不要。”秦莘野撅起小嘴,“我還沒睡夠呢。”

“誰讓你那麽晚回來的?”沈連寂試著爬起來,卻被秦莘野霸道地往懷裏一攏。

“連寂,幹脆今天別去學校了吧?”

“不行。”

“反正咱們就算現在出門,也趕不及早讀。”

“不行。”

秦莘野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我幫狗部門幹活那麽辛苦,連休個假都不行嗎?還有沒有天理了?”

“你是真累了需要休息,還是僅僅只想逃課?”

沈連寂一針見血、不留情面,說得秦莘野啞口無言,羞怒地推開他,丟去一個蘿蔔砸中其額頭:“你就跟學習相親相愛去吧!別來煩我!”言罷,氣憤地背過身。

沈連寂明知在對方在無理取鬧,卻不願丟下她一個人去上學——沒辦法,誰能在面對自己的阿喀琉斯之踵時無動於衷呢?他默默端詳少女的側臉,一副無計可施的委屈模樣。片刻之後,秦莘野難堪這種自己是欺淩弱小的惡霸的氣氛,猛地筆挺著上身坐起來,活脫一具棺柩中被機關推起來的僵屍。她虛合著惺忪的雙眼、頂著一頭仿若起了靜電的炸毛,揉著酸疼的脖子,踉踉蹌蹌地向衛生間走去。緊接著,水流聲音響起。沈連寂行至衛生間門口,見她正在蔫頭耷腦地刷著牙齒,後知後覺地問:“起床?”

秦莘野瞟了眼鏡子中的沈連寂,“呸”的一聲吐掉口中的牙膏,沒好氣道:“廢話。”

沈連寂微微一垂目、輕輕一吐息,嘴角勾起一道寵溺卻難以察覺的弧度。

早春的清晨比冬季更顯生機勃勃,路邊石後沿階草一片蔥綠、白花朵朵,人行道上路人或結伴或獨行,三三兩兩、絡繹不絕。秦莘野兩手插兜,漫不經心地把背著兩個書包的沈連寂甩於後頭,看樣子仍在鬧脾氣。路過一家人頭攢動的早餐店時,她停下腳步,拿下巴指了指。沈連寂明白她鐵心翹掉第一節課,便頗為無可奈何地前去排隊。

這家店的生意非常火爆。沈連寂前腳剛排入隊伍之中,若幹名顧客後腳就來了,還將他的身影遮擋至唯剩下半個後腦勺。秦莘野伺機而動,悄咪咪向後退了幾步,確認對方毫無轉頭確認自己有否老實待於原地的意思,便腳底抹油,飛也似的逃走了。

——哼,上個屁的課,老娘昨天好不容易偷溜出去想爽一把,結果卻黃了。今天絕逼要加倍補回來!

為貫徹放浪形骸的大志,秦莘野決定先去大吃大喝一頓,這樣才有充足精力應對接下去的嗨皮time。她如一位自帶BGM的舞者,一邊哼曲兒一邊蹦跶,開心得幾乎要上天。與此同時,藍天正踏著沈重的步伐,垂頭喪氣地走在上學路上。

由於心情跌入谷底,藍天昨晚徹夜未眠,乃至於清晨神情恍惚,連足以將人的耳膜震碎的鬧鈴都沒聽到。而等她發現自己要遲到時,居然連一點緊迫感都沒有,仿佛身心被一攤又臭又臟的死水淹沒,無力掙紮,只能任其沈溺,落入又冰又暗的淤泥深處。她傷心地長嘆一口氣,無意間一擡眼,遠遠望見朝自己迎面走來的少女,萬分的詫異頓時占據了失去高光的雙眼。

“呀,班長,都這個點了還慢慢騰騰的,難道你也不想去上課嗎?”

秦莘野的招呼照舊教人覺得沒心沒肺,而藍天卻一下子回過了神來:“莘……莘野?!你怎麽……”

“怎麽在這兒,對嗎?”秦莘野無縫銜接上她的話音,“不是明擺著嘛,出去浪啊。”

“出去浪?你是指……逃課?”

“廢話。”

“但是連寂……”

“我出去浪,關他什麽事?你們一個個的怎麽都這樣?逃個課而已,至於三番五次地提起他嗎?”

藍天被秦莘野突然拔高的音調嚇了一跳:“你們兩個……吵架了?”

秦莘野嗤之以鼻,雙手交叉於胸前:“哼,我們這麽相親相愛,怎麽可能會吵架。”

“那你為什麽……”

“暫時不想聽到他的名字不行嗎?”

“……好,”藍天的語氣開朗了許多,“那我們就不提他了。”

秦莘野忽如找到了新的獵物,饒有興趣地打量了藍天半晌:“班長,陪我一起逃課吧。”

“誒?!”一遇到難以應對的狀況,藍天就會習慣性撓頭,“這……這肯定不行啊。我是班長,必須以身作則……而且,既然知道你想逃課了,我就更不能視而不見了。”

“你想阻止我?”

藍天使勁點了點頭。

“你以為你有這個本事?”

她又使勁搖了搖頭:“即便如此,我也要試一試。”

“我說班長,你能不能別這麽死腦筋,換個思路不會嗎?”

“換個思路?”

“對啊。”秦莘野開始了她的拿手好戲——洗腦嘴遁,“既然你硬不過我,又不想放任我不管,那就來軟的呀。我這人缺乏耐心,最討厭別人在我耳邊叨逼,說不定你念著念著,我就乖乖跟你上課去了呢?要知道,規勸誤入歧途的同學迷途知返,也班長的職責之一啊。”

話說到這份上,已經夠直白了吧?然而藍天這個榆木腦袋,盡管覺得對方說的很有道理,卻還是沒能領會她的弦外之音。照平時,秦莘野早就一個白眼,暗罵一句“對牛彈琴”走遠了。但這回她卻格外有耐性,非但不焦不躁,還毫不吝嗇地拿出了連沈連寂也沒嘗過的殺手鐧——她往前輕盈一跳,落地的同時彎腰背手,歪著頭,一擡眼皮,朝因自己突然靠近而不知所措的藍天投去楚楚可憐的目光,鼓著腮幫子,以赤裸裸的勾引人的語氣,嬌聲撒嬌道:“班長,你就陪我一下嘛,不行嗎?”

藍天未料秦莘野居然出這招,剎那間呼吸一滯,整顆心臟都融化了。她生怕自己噴出鼻血般地捂住口鼻,無所適從地向後一退,訕訕地撇過頭,猶猶豫豫、假裝勉為其難地說:“那……那好吧。”

秦莘野奸計得逞,露出了一道暴露本性的邪笑。

“不過,”藍天話音一轉,因為沒膽直面秦莘野的美人計,視線仍舊虛虛地浮於上方,她一本正經地問,“莘野,你的身體沒問題了麽?”

“問題?什麽問題?”

“你昨晚不是因為痛經,在醫務室休息了一整個晚自修嗎?”

秦莘野:“……”

連寂那家夥,究竟背著我幹了什麽?

其實秦莘野也是心血來潮,才勾搭了藍天——未能壓榨晨星的錢包的怨念,總得找地方發洩發洩。可如此一來,某些不適合未成年人的場所就不能去了。但這也沒什麽關系,反正只要有人買單就行了。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這孩子太配合了,讓她付錢就付錢,讓她跑腿就跑腿,簡直不能更聽話,比某個素來只會用成堆作業和死亡凝視施壓恐嚇她的沈某人不知道好到哪裏去,搞得她某一瞬間,由衷心生換個獵物的念頭。藍天唯恐對方久等似的,小心翼翼又笨手笨腳地穿過紮堆的人群,朝一手托著臉、百無聊賴地坐在一邊的秦莘野小跑過去,將買來的肯德基放到桌上:“抱歉,讓你等了這麽久。來,快吃吧。”

秦莘野看了看托盤裏的咖啡、漢堡、雞翅、蛋撻和薯條,問:“你沒買你的份?”

藍天難以啟齒自己身上的錢所剩無幾,苦笑道:“我今天早飯吃得很撐,一點都不餓。”

“真的?”秦莘野表示嚴重懷疑,“都陪我打了一上午的電玩,多少該補充點能量吧?”

“不用不用。我真不餓。你只管吃就好。你吃飽了才是最重要的!”

像是為驗證此番話的真偽,秦莘野故意吃得特別津津有味,還時不時地問“你確定不要”“真的很好吃哦”。藍天暗暗咽了口唾液,微笑著擺擺右手,左手捂著饑腸轆轆的肚子,轉移註意力般地問:“莘野,咱們接下去做什麽?還是打電玩嗎?”

秦莘野豎起食指搖了搖,“當然是女人都喜歡幹的事啦~”

“女人都喜歡幹的事?”

單方飽餐一頓後,少女們開始了shopping大業。整條女人街、近百間店鋪,秦莘野每進一家店,就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搬來試一遍,接著在藍天面前轉一個圈,問她“怎麽樣”。藍天像一個詞窮的覆讀機,每次都紅著臉重覆“好看”,毫無主見,問了也是白問。於是後來,秦莘野索性自力更生,靠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對身上的衣服瘋狂雞蛋裏挑骨頭,挑剔得沒有哪位營業員能保持好臉色。而她倆也即刻遭到了報應,於眾目睽睽之下,被一家服裝店的老板直接攆了出去,大老遠還能聽見她的叫罵。

秦莘野皮這一下很開心,杠鈴般的笑聲餘音裊裊、不絕於耳,甚至還捶起了屁股下的木椅。然而藍天卻面色陰沈地坐在她身邊,一言不發。

“怎麽了,班長?被罵了不高興了嗎?”秦莘野擦掉眼角的淚水,“哈哈,如果是這樣的話,抱歉抱歉,是我的鍋。不過,你不覺得那個大媽罵街的樣子很搞笑嗎?”

藍天沈默了良久:“莘野,你是故意的吧?”

“對那些衣服挑三揀四?沒錯,我的確是故意的。”

“不對。”藍天擡起頭,認真嚴肅地說,“你是故意讓自己被她們討厭的吧?”

秦莘野霎時一怔,眼神略顯動搖:“別說傻話了。我腦子又沒秀逗,幹嘛自招人厭?”

“那你為什麽不敢看我?”

藍天起身走到秦莘野對面,後者卻立刻把頭往旁邊轉了近九十度——答案顯而易見。

“為什麽這麽做?”藍天無法理解,“為什麽要讓自己被他人討厭?難道你不喜歡你自己嗎?”

秦莘野旋即換了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的口吻:“和你沒關系。”

“怎麽和我沒關系?”

“怎麽和你有關系了?啊,因為是班長,所以不能對惡劣的問題生置之不理嗎?你的虛榮心也太惡心了吧,藍天。”

這是秦莘野初次叫藍天的名字。

藍天十分沈著冷靜:“又在故伎重演了。”

秦莘野一驚。

“就算我們不熟,就算我們一起相處的時間,加上今天,連二十四小時都不到,我也不認為我對你的了解,不及和你在一起更久的人深。”

秦莘野仿若預感到了下文,咬牙切齒地說:“住口。”

“盡管不知道你為什麽討厭自己,但我想告訴你,你並沒有你想的那麽糟糕。你很好,你真的很好。你是我見過的,世上最好的女生。”

“……住口。”

“莘野,這件事,我本想永遠埋藏於心底。但是,現在看見你這個樣子,我實在忍不下去了。莘野,我一直……很久以前,我就已經……”

“夠了!叫你住口沒聽到嗎?”秦莘野陡然大聲怒吼了出來,驚得藍天心臟漏跳一拍、周圍的路人全部駐足觀看。她瞪著血紅的雙眼,面目猙獰,渾身顫抖,像是強行壓抑下某種即將於體內爆發的東西似的,一點一點地低下頭、收攏捂住耳朵的雙臂,彎曲的十指順著柔軟的卷發狠狠抓刮頭皮,尖銳的指甲幾乎紮進肉裏。而後,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歇斯底裏地從幹澀的喉嚨中擠出一句:“你給我滾,你給我滾!我不想看到你,你給我滾!”

秦莘野此刻就好比一頭正處於應激狀態、無法控制自身利爪所指的野獸,聽不進任何話。藍天深知這一點,遂如其所願,頭也不回地跑走了。望著她的背影,秦莘野幾度搖搖欲墜,卻終究沒有倒下來。因為她感受到了一陣異樣的視線。

秦莘野曾經有過一段放飛自我的歲月。當時的她不像同齡人一樣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反而整天吃飽了閑著沒事幹,四處找異類比試。無論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但凡有點實力,都會成為她的目標。她不會來到對方面前,禮貌地問一句“嘿夥計,咱們來比試比試如何”,而是二話不說,直接抄家夥上場。對方即使再怎麽不情願,也會被打得主動出手反擊。秦莘野不記得自己究竟找了多少人,她只知道在此期間,她結識了黃金嬌,成立了異類界的全民偶像組合“母夜叉”,又神使鬼差地加入了塞勒涅,所到之處,無人不跪地磕頭喊她“食人鬼奶奶”。

名聲打響後,即使天天宅在屋裏,也會有人主動送上門來。其中有來虛心求教的;也有來挑釁宣戰,結果打臉不成反被打臉的;但更多的還是出於各種原因,過來索命或是報仇的。秦莘野不曉得自己如何得罪了後面那幫人,大概是人紅是非多,抑或是她本身就是到處得罪人的體質,支持她的人有多崇拜她,厭惡她的人就有多痛恨她。漸漸的,由於對手不是太菜就是太弱,秦莘野身子還沒活動熱乎,他們就毅然決然地加入了“食人鬼奶奶粉絲團”,所以後來再有人來找時,她全打發給黃金嬌處理了。然而當她背叛塞勒涅後,原先喜歡她的人全都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遑論那幫憎惡她的人了。因此剛加入部門那會兒,每天出門都會碰上幾個企圖取她性命的家夥。向這邊窺視的那個,正屬於這類人。

秦莘野深吸一口氣,不動聲色地轉身離去,穿過人群,拐入了一條偏僻的巷子。偷窺者立刻竊竊追去,不料才沖進拐角,就見一把鋒利的匕首徑直刺了過來。他連忙一個急剎車穩住身體,再一彎腰往旁邊一躲。秦莘野意外於這只小老鼠的靈活,冷哼一聲,一腳把他踹進了墻角。

“怪胎”和“怪物”的氣味大體相同,但亦存在明顯的差別,故而秦莘野可以輕松區分他們。眼前的男人毋庸置疑是個“怪胎”,可他身上的味道卻十分覆雜,好像混合了很多人的氣味。秦莘野笑道:“別來無恙啊,毛毛。”

男人意外地挑了挑眉:“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啊,食人鬼。”

“即使再怎麽健忘,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尾巴’給忘了啊。”秦莘野鋒芒畢露,眼中殺氣升騰,“怎麽,又是像以前一樣,前來求調教?”

“哼,現在的我和以前不一樣了。誰調教誰,還說不定呢!”

“你哪次不是這麽說,哪次又不是被我打得屁滾尿流?”秦莘野不屑一顧,“不管你掌握多少種能力,都不可能敵得過我。”

話音剛落,秦莘野就揮舞著匕首沖了過去。然而霎時間,周圍卻一片漆黑了起來——不是幻術,而是剝奪視野的能力嗎?哼,也沒什麽了不起嘛。她如此想著,循著男人的氣味,勢如破竹地筆直沖了過去。可就在刀尖觸碰到男人的身體的瞬間,一股伴隨著麻痹感的刺痛通過匕首躥進指尖,一發不可收拾地朝全身蔓延而去。秦莘野恍然明白自己遭到電擊了,卻無力反抗,四肢微微抽搐著倒在了地上。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隱約聽到了藍天的聲音。

“莘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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